第九十三章 退居深宫的献帝-《三国从颍川开始逐鹿九州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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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郭司空所言,‘天下初定,当与民休息’,未必没有道理。”刘协轻轻呷了一口那滚烫而极苦的液体,仿佛那灼热与苦涩,正合他此刻的心境,能压下心底那偶尔还会泛起的、不合时宜的酸楚,“国库艰难,削减些不必要的开支,用于赈济灾民,用于巩固边备,用于兴修水利,此乃是治国之正道,亦是仁政。我等既食魏禄,受魏恩,便当知足,体恤君父之难。岂可再因些许岁俸之增减,便心生怨望,甚至妄图非分?”

    他放下茶杯,目光再次落在刘瑾身上,那目光平静,却带着千钧之力,压得刘瑾几乎抬不起头来。“至于正统……呵呵,”他发出一声极轻的、带着无尽沧桑与彻底悟透的自嘲,那笑声短促而空洞,如同秋叶坠地,“汉室气数已尽,神器更易,此乃天命,非人力可挽回。强求不得,亦……不应再求。执着于往昔荣光,不过是画地为牢,徒惹烦恼,甚至……会招致杀身之祸。”

    刘瑾张了张嘴,脸颊肌肉抽动,还想再争辩什么,比如“刘氏血脉岂能受此折辱”,比如“那郭嘉分明是借题发挥,打压异己”,但看着刘协那平静无波、却又仿佛能洞悉他内心深处每一个阴暗角落的眼神,那些话便如同被堵在了喉咙里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最终,只是化作一声不甘的闷哼,悻悻地、深深地低下了头,盯着自己靴尖上沾染的一点尘土。

    “回去吧。”刘协不再看他,挥了挥手,那手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,也带着一丝疲惫,“安心当你的差,谨言慎行,莫要再卷入任何是非,莫要再生事端。记住,于我等而言,平安,便是最大的福气。其他的,皆是虚妄。”

    刘瑾如同斗败的公鸡,肩膀垮了下来,他躬身行了一礼,声音干涩地说了句“侄儿……告退”,便拖着沉重的步伐,带着满腹的失落、不解与一丝未能煽动起风雨的恼怒,沿着来时的回廊,快快而去。

    水榭内,重新恢复了那近乎绝对的宁静。只有秋风穿过窗棂缝隙发出的细微呜咽,以及炭炉中偶尔爆出的一两点火星的噼啪声。刘协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池幽深的秋水,仿佛刚才那番代表着旧日幽灵不甘挣扎的小小风波,不过是投入这潭死水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,连一丝值得在意的涟漪都未曾真正留下,便已沉入那无尽的、黑暗的淤泥之中。

    他并非生来便是如此平静,如此逆来顺受。他也曾有过热血沸腾的少年意气,也曾有过身为天子的尊严与不甘,也曾在那无数个被权臣当做傀儡摆设、连身边妃嫔皇子都无法保全的深夜里,紧咬着被角,任由屈辱和愤懑的泪水浸湿锦枕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留下月牙般的血痕。他回想起雒阳南宫被董卓铁骑践踏的惨状,回想起被李傕、郭汜如同丧家之犬般追逐的狼狈,回想起在许都那看似巍峨、实则如同精美鸟笼般的宫殿里,每一次朝会,每一次面对曹操那看似恭敬、实则冰冷彻骨、充满算计的眼神时,那如坐针毡、如履薄冰的战栗……那些记忆,如同深深烙印在灵魂上的伤疤,即便岁月流逝,偶尔触碰,依旧会传来隐约的、阴冷的痛楚。

    但是,多年的幽居岁月,如同这“浊鹿城”中那环绕不休的活水,日夜不息,潺潺流淌,早已将那些激烈如烈火、尖锐如冰棱的情感,一点点地冲刷、磨蚀、带走,最终只剩下这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、光滑而冰冷的卵石,沉在心底最深处。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,他曾经名义上拥有的那个汉室,是如何从根子上一点点烂掉,如何在宦官、外戚、豪强的轮流撕扯下,一步步走向无可挽回的末路。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明白,如今取代了他的这位魏帝刘湛,其手段、其胸襟、其气度,远非曹氏父子可比。能给他这样一个远离政治漩涡、衣食无忧、甚至保有一定尊严的安稳晚年,不必像某些末代君主那样身死国灭为天下笑,这已是历代亡国之君中,难得到近乎奢侈的幸运。他还有什么不满足?还有什么资格不满足?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名穿着深青色宦官服色、眉目间透着谨慎小心的老内侍,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来到水榭外,在门槛处停下,躬身,用他那特有的、带着一丝沙哑的尖细嗓音禀报:“启禀山阳公,宫中有旨意,陛下遣中常侍穆顺公公,送来新近由崇文馆刊印完成的《泰始大典·经部》前十卷,及江南吴郡新贡的‘顾渚紫笋’御用茶饼二斤。陛下口谕,言说请您品鉴,若有高见,可录于册,呈送御前。”

    刘协眼中,这一次,真正地闪过了一丝讶异,那讶异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终于激起了一圈小小的、真实的涟漪。但这涟漪迅速扩散、消失,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、带着些许暖意、又夹杂着些许自嘲的情绪。他站起身,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十分平整的玄色深衣衣袍,语气平和却郑重:“请穆公公进来,朕……我亲自迎接。”

    两名年轻的小内侍,在那位面容白净、笑容恰到好处的中常侍穆顺的指挥下,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沉重的、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紫檀木书匣,走了进来。打开匣盖,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、簇新的、散发着浓郁墨香与纸香的新书,蓝色的封面,题签着“泰始大典”四个遒劲有力、风骨俨然的大字,刘协认得,那是当今天子刘湛的亲笔。书卷旁边,还放着一个同样材质、略小一些的匣子,里面是两只密封的、绘有青绿山水图案的精致青瓷茶罐。

    刘协走到书匣前,伸出那双曾经批阅过奏章、如今已有些干瘦、皮肤松弛、甚至微微有些颤抖的手,极其轻柔地、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光滑冰凉的书面,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。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一册的扉页,看着里面那工整清晰、一丝不苟的雕版印刷字体,看着那详尽而严谨的校勘注释,看着那汇聚了古今经学精华的浩瀚内容……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真正的、毫不掩饰的赞赏,与一丝更深沉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与落寞。

    这等规模宏大、泽被后世的文治盛举,是他坐在那摇摇欲坠的汉家皇位上时,连想都不敢想象的奢望。那时的他,连自身的命运都无法掌控,何谈修书立说,教化天下?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有心了。”他低声喃喃,语气中带着一种超越了政治立场、纯粹出于文化人之间的、真诚的感慨。这份礼物,无关施舍,也并非试探,更像是一种跨越了身份变迁与历史尘埃的、基于对学问本身尊重的、平等的交流。这比任何金银赏赐,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被理解的慰藉。

    他命内侍将书籍与茶叶妥善收好,置于水榭一隅那巨大的、同样古色古香的书架上,与那些他平日翻阅的、版本古老的汉家典籍并列。然后,他并未立刻去阅读新书,而是又独自在水榭中那张铺着软垫的胡床上坐了很久。夕阳的余晖,挣扎着穿透愈发浓厚的云层,将池水染成一片缺乏温度的、近乎悲壮的暖金色,也给他那清瘦而孤寂的身影,镀上了一层柔和却更显苍凉的光晕。

    几日后,又是一个秋高气爽,但寒意已然肆无忌惮的午后。刘湛在快速处理完几件紧要的政务之后,难得地偷得了半日闲暇。他并未召见重臣议事,也未去校场阅兵,而是在郭嘉的陪同下,只带了寥寥数名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的贴身侍卫,信步穿过了几重宫门,来到了这僻静的“浊鹿城”。没有盛大的仪仗,没有提前的通传,一切如同一次心血来潮的、寻常的串门。

    刘协闻报,并未惊慌失措,也未曾感到多少意外,只是平静地、一如往常地整理好衣冠,抚平袖口的褶皱,来到苑门处相迎。见到刘湛,他依礼躬身,长揖到底,并未行那三跪九叩的跪拜大礼——这是刘湛在他禅让之初便明确特许的,象征着一种超越寻常君臣的、特殊的礼遇与尊重。

    “山阳公不必多礼,朕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,想起你这里清幽,过来看看景致,顺便讨杯茶喝。”刘湛微笑着,语气轻松而随意,如同来探望一位久未谋面的、志趣相投的老友,刻意冲淡了那不可避免的帝王威仪。

    “陛下圣驾光临,浊鹿城蓬荜生辉,老朽荣幸之至。只是苑内简陋,唯有几分不入流的野趣,几株残荷,半池秋水,恐难入陛下法眼。”刘协侧身让开道路,引着刘湛与一脸好奇四处打量的郭嘉入内,言辞谦逊,举止却不卑不亢。

    三人便在静心斋中临水的那一面坐下,那里早已摆放好了桌椅。一名老内侍无声地奉上刚沏好的茶汤,那茶香清冽悠长,正是前几日刘湛赏赐的“顾渚紫笋”。郭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天青釉的瓷杯,也顾不得烫,先深深嗅了一下那氤氲的香气,然后眯起眼睛,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,脸上立刻露出极其陶醉的表情,摇头晃脑地赞道:“妙!妙啊!清冽甘醇,唇齿留香,回味悠长,不愧是陛下都珍视的贡品!比臣府上那些用来解渴的粗茶梗子,不知强了多少倍去!山阳公,您这可真是……嗯,‘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’,清福不浅,羡煞旁人啊!”他这话看似是由衷的羡慕,实则带着他贯有的、半真半假的调侃,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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